默读_分卷阅读_203
  也许是室内暖气太充足,也许是费渡低沉和缓的声音太催眠,陶然觉得自己乍听见这么让人震撼的内情,神经应该兴奋才是,可是这会却莫名觉得眼皮有点长沉。
  “没有,”陶然含糊地揉了揉眼,“你继续说。”
  费渡调大了手机的音量,放出陆嘉的语音。
  陆嘉说:“当时福利院里收养的大部分是女孩,每年圣诞节,周雅厚投建的几家福利院都会把12-15岁之间女孩的照片送来,由他去挑,挑中的送出国,按人数计费,以捐款的形式支付给福利院,送过来的女孩平时养在周雅厚的别墅里,有时候也招待跟他一样人渣的朋友。”
  “挑剩下的女孩养大了卖给人贩子。至于男孩——那时候男孩更容易被人领养,所以福利院里剩下的健全男孩不多,就那么几个。”
  “女孩们要留着给金主们,看着好歹要有个人样,福利院平时不会对她们太过分,所以那些金主们不要的男孩,就会遭到变本加厉的虐待,只要路能走稳当,就不能闲着,过了七八岁,每个月要向福利院交自己的口粮费,当童工也好、偷和抢也好,交不够下场会很惨,打骂是家常便饭,而且……”
  陆嘉的语音信息中断了一下,似乎是手一滑,没说完就不小心发出来了。
  过了一会,陆嘉后面的语音才传到:“而且那些等着被拿去卖的女孩必须‘完整’,剩下的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费总,你懂的。”
  第170章 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一)
  陶然听着陆嘉长篇大论的汇报,头却越来越沉、视野也越来越模糊,轮椅上好像生出了某种古怪的力量,不断将他往下拉,在他面前踱来踱去的费渡有了双影,鬼魅似的。陶然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此时,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得难以聚焦了,他吃力地伸出手,抓住了费渡的衣角。
  费渡略一低头,那镜片反着光,陶然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陶然嘴唇微动:“费……”
  费渡把手机放在旁边,把陶然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了下去。
  陶然拼命想睁大眼,终于无力抵抗,无边的疲惫淹没了他:“你……”
  电光石火间,方才那杯甜过了头的牛奶在他舌尖泛起古怪的味道,随即,一个念头掠过陶然心头——为什么费渡允许张东来公开发那两张照片……甚至也许就是费渡自己让人发的?
  既然张东来已经在他手上,如果只是作为证据,把那部手机里的照片直接交给警方不行吗?
  费渡,你想干什么?
  陶然的意识发出最后一声听不见的呓语,溃不成军地就地消散。
  费渡把椅子拼起来,细心地铺了一层棉大衣,又随手捡了一件不知谁脱下来的外套,卷成个枕头,避开陶然身上的伤,小心地把他抱到长椅上安放好。
  他打量了一下陶然不甘不愿的睡颜,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带上耳机,用陶然的权限和通讯设备围观起警方追捕张春久兄弟的进程。
  凌晨两点四十分,张春久等人逃窜到了燕海高速附近,一个未知号码打到了费渡手机上。
  费渡:“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没想到黄雀在后的会是你。”
  “张董,”费渡无声地一笑,“我方才还在想,您什么时候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呢。您可真沉得住气啊。”
  跨国绑架,警察办不出来,如果真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早就带着拘捕令上门找他了。
  周怀瑾……周家人没有这个手段。
  而张东来身边都是他信得过的老人,知根知底,有一些甚至是恒安时期就跟在他们身边的,范思远的手要真伸得了那么长,他不必等到现在。
  张东来绝对不是被强行绑架的,他趁夜自己溜出去,换了衣服、带了酒,还是一副打算跟狐朋狗友鬼混的装束,显然是有个他信任的“熟人”把他骗走的,诸多种种,再想不到是费渡,张春龄大概也可以去倒一倒脑子里的水了。
  而对方在绑了张东来之后,开出的条件是索要一个人,要的正好是苏程的接头人,那么失踪的苏程究竟落到了谁手里,这事不言而喻。
  张春龄沉声说:“苏程是你的饵,从你躲过暗杀开始,我就应该觉出不对劲来——那不是巧合,也不是你命大。”
  “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怎么样,不敢赌‘巧合’。后来大概是看我乖乖被调查组关小黑屋问话,还沾了一身莫名其妙的官司,所以张董把我忽略了,没拿我当个人看。”费渡手肘撑着椅子扶手,两根手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好整以暇地在转椅上转了半个圈,“苏程失踪,您以为他落到了范思远手上,为了以防万一,妥帖地把儿女送到安全的地方……拳拳父母心啊张董。”
  “没想到是送到了你手里。”张春龄冷冷地说,“费总,你可真是青出于蓝。”
  “好说,”费渡有些轻佻地说,“糊弄个苏程身边的傻丫头而已,没什么技术含量,让张董见笑了。”
  张春龄大概非得在费渡脑袋上开一枪才能解恨,他一字一顿地说:“废话不要讲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费渡像是十分玩味地反问了一句,“张董,这话听起来就不太友好了,我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一直在协助警方破案……”
  “靠绑架协助警方破案?”张春龄冷哼一声,“你特意把我的人引到国外,是为了协助中国警察破案?费总,我这个人性格比较直接,不喜欢兜圈子扯淡,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一个儿子,再想要我也不是生不出来,你最好别把他当多大筹码。”
  费渡不言语,摘下一侧的耳机里,把手机听筒贴在耳机上。
  耳机里杂乱的人声立刻穿透话筒,顺着信号传到了张春龄的耳朵里。
  “各部门注意,已经锁定嫌疑人位置!”
  “一共五辆车,车牌号分别是……”
  “注意,嫌疑人手上可能有武器。”
  “突击队已经就位——”
  张春龄的呼吸一滞。
  “我听说你们是福利院长大的,年纪又差这么多,这样看来,张局大概不是您亲弟弟了,”费渡重新拿起手机,虚情假意地感慨一句,“不是亲生的还这么有情有义,真是不容易,怪不得,您一直放心让他来当这个关键位置上的关键人物。”
  电话的另一边一片寂静,费渡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愤怒扭曲的脸。
  “张董,就算您今天跑了,以后恐怕也是全球通缉犯,您这辈子都得藏头露尾,搞不好哪天就会被引渡回来吃‘黑枣’,混到这一步不容易吧,这下场您甘心么?”费渡压低声音说,“我给您指一条明路怎么样?”
  张春龄依然不吭声,却也没挂电话。
  “您方才听见了——以前张局能拿到的警察内部消息,我也拿得到,我比他有人脉,比他有手段,比他有钱,跟令公子私交也不错。我还很大方,不会像费承宇一样计较那么多,连块荒地也不肯赞助,我是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合作伙伴?”费渡慢条斯理地说,“我要求也不高,只要您一点忠诚,不要朝三暮四,勾搭那么多姓周姓郑的……跟那些废物在一起,除了引火烧身还能有什么好处?张董,这一点您应该深有体会了吧?”
  张春龄终于开了口,他咬着牙说:“费渡,你还真是费承宇的儿子,一脉相承的贪婪恶毒。”
  “哎,不敢当,不过我比费承宇那个废物是要强一点,”费渡的声音低低的,语气近乎于温柔,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正在电话里哄小情人,而不是对一个卖相不佳的中老年男子威逼利诱,他说,“我猜费承宇到死也只是找到了魏展鸿之流的蛛丝马迹,并不知道张董您的身份吧?放心,我不是费承宇,张董也不是三年前的您,我们合作会愉快的。”
  张春龄冷冷地说:“我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变化。”
  “恕我直言,三年前,您是隐在幕后稳操胜券,现在么……”费渡无声地笑了,“您是一条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
  手机里能听见张春龄抽了口气。
  “金主、兄弟、名誉、地位、权力——眨眼都没了,张董,您好好想想,您是愿意从此孑然一身、孤家寡人地东躲西藏呢,还是听我的安排,让我照顾您和您手下那些……有本事的人呢?我是很愿意的,毕竟东来跟我也很投缘,我不大愿意看见他伤心。”
  张春龄沉默良久,终于硬邦邦地说:“我怎么知道你没有耍诈?”
  他这句话一出口,就算是认输了。
  “张董,”费渡叹了口气,“您已经没有让我耍诈的价值了,张东来在我手上,我要是真打算把您卖给警察,就不会让张东来发那条状态,不会打草惊蛇,那样您现在说不定和张局一样,正在被警察满大街围追堵截,哪还有空跟我讨价还价?我以为我作为甲方的诚意已经够了,您觉得呢?”
  张春龄被他噎得好一会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费渡说得有道理,终于妥协:“让张东来跟我说句话,我把见面地点发给你,费总,你可别不敢来。”
  说完,他那头直接挂了电话。
  费渡站起来,悄无声息地给陶然搭上一条毯子,拎起外套走了出去。
  路过楼道角落里的时候,有个人低声问他:“你确定这样能把他引出来吗?”
  费渡一边走一边披外套,头也不抬地说:“我们都‘图穷匕见’,他再不露面就算认输了,对他来说,逮一个张春久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他死了,否则一定会有反应。”
  那人又问:“为什么不告诉闻舟他们?”
  费渡:“逼真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