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娇 第474节
  “都给我闭嘴!”
  谢蕴心很累,而且完全不想听他们解释,直觉告诉她这俩人一定没什么正经事,知道了只会比不知道更让人生气。
  好在两人都还算听话,一声吼过之后都闭了嘴,玉春匆匆送了布巾过来,谢蕴接过,随手扔给谢济一条,自己拿着剩下抬手就糊在了殷稷脸上。
  等将人擦出个人样来的时候,她也克制住了心里的火气,虽然还是很生气,但眼下军中检阅最重要,要算账也不能是现在。
  “都是一家人,以后有话好好说。”
  谢济忍不住看了眼殷稷,就是太当成一家人了,才有点失了分寸,现在想起来也的确是过分了,以后不能这么放肆……
  他琢磨着要不要先道个歉,一套衣裳先被扔了过来,谢蕴打开銮驾的座板,将里头放着的衣裳取了出来:“还好事先放了两套衣裳在里头。”
  盔甲好擦拭,可里头的衣裳染了脂粉却很难擦干净,带着一身脂粉去阅军,未免太过放浪,好在两人身量相仿,虽是殷稷的衣裳,谢济倒也能穿。
  但殷稷的脸色却不大好看:“那是你做给我的衣裳,他给我穿坏了怎么办?”
  谢蕴有些无奈,就因为是她做的,才敢给谢济穿,若是龙袍,岂不是要把谢家再赔进去一次?
  她琢磨着怎么安抚殷稷,但对方先自己想开了,大度地摆了摆手:“算了,你给我做了那么多衣裳,他一件都没有,也怪可怜的,就让他穿一回吧。”
  谢济抬眼看过来,瞧见殷稷眼底的得意时拳头不自觉咔吧响了一声。
  道歉?
  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的。
  “皇上不知道吧?阿蕴十三岁会做的衣裳,第一件就是给臣做的。”
  话音落下,他抓着衣裳就跳下了銮驾。
  殷稷下意识要去追,却被谢蕴一把摁住:“别闹了。”
  殷稷听话地坐了回去,心里已经把谢济鞭挞了一百遍,嚣张,太嚣张了……给他等着,今晚要是不把谢济灌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他就跟着谢蕴姓!
  第824章 江山
  临近军营,钟青窦兢等人已经率领众将士候在营地前,见銮驾到了,齐刷刷行了军礼,许是动作太过整齐,单膝触地的动静竟合在了一起,震耳欲聋的一声“砰”,听得人心都颤动了起来。
  “恭迎吾皇!”
  吼声震天,明明大战已经结束,他们身上却仍旧带着澎湃的战意,仿佛随时就能跨马抽刀,奔赴沙场。
  祁砚面露惊叹:“北地雄师,吞天射日,果然名不虚传。”
  可几个月前,这些人还不是这般悍勇的,更没有那股无坚不摧的锐气。
  这些人里有半数是随驾北上的,虽然这一路上也算尽忠职守,训练严苛,但和眼前这幅精锐之像绝不一样,沙场果然是能改变人的地方,天子之师的威名自此也当传遍天下。
  可他满心欢喜,随同圣驾而来的蛮部众首领们,脸色却都不大好看起来,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如同自己一般的忧虑。
  他们虽然说不得人中龙凤,可到底是一族之长,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场检阅有震慑他们的成分在。
  可他们却也是真的被震慑到了,明知大周兵强马壮,还怎么敢继续劫掠边境?
  但不劫掠还想生存,就只能接了传恩令,那岂不是相当于在自己手里灭了国?
  众人心思各异,难以决断,可上位者并不在乎,殷稷抓着谢蕴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我出去了。”
  谢蕴扶了扶他的龙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小心些。”
  殷稷应了一声,眼神逐渐锋利威严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检阅自己的大军,先前抵达丰州时曾去过一次,只是当时要防备着逆贼偷袭,所以阅兵礼举办地并不盛大,参加的人也不多,眼下才算是他和丰州将士的第一次会面。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露面的瞬间,数万将士就齐刷刷看了过来,虽然其中绝大多数人根本看不清楚殷稷的容貌,但他们都见过龙旗,在圣驾亲至那一日,这龙旗飘荡在战场上空,猎猎作响,那一日,天子重创逆贼,带来无数兵马粮草支援丰州,将这座被夺走又抢回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城池,护在了身后。
  隔着重重人海,他们看不见那个人,却知道他就在龙旗飘扬之处。
  “苍天无眼,大周蒙难;内有奸佞,外出贼寇;”他缓声开口,郎朗清音伴随着传令官的呼喊,一字一句,清晰的传遍整座营地,“此乃大厦将倾之危局,社稷易主之困顿;幸蒙诸君不弃,为朕执戈;逆天改命,振我大周,其功当留青史,彪炳千秋!”
  将士们一顿,褒奖圣旨他们听过,可从皇帝口中亲自说出来的,却是第一回 ,他们生为贫民,有朝一日,竟得皇帝亲口褒奖。
  “武兴!武兴!武兴!”
  欢呼声逐渐激昂,响彻云霄。
  殷稷看着那些伏在地上的将士们,看着他们因为自己几句话就激动得满脸涨红,几乎连手中旗帜都要拿不稳,看着他们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崇敬和仰望,仿佛自己是神祇一般,内心却一片平静,他知道,有无数人曾被这样的画面震撼,生出野心。
  可许是他大起大落过太多次,此时内心竟毫无波澜,他想起来的只是三年前那些死在自己眼前的禁军,那些清明司的暗吏和宫人。
  他希望那些悲剧再也不要重演,他希望这是大周的最后一战。
  “朕将竭尽所能,护我大周,再无干戈!”
  他抬了抬手,钟青将一碗酒呈了上来,候在一旁的将士也纷纷上前,为众将士递碗倒酒。
  殷稷高高举起手,“与诸君同饮此杯。”
  他仰头喝下,众将士动作整齐,纷纷仰头喝下,随即一声震耳欲聋的“武兴”再次响起,玉春连忙牵了马来,殷稷翻身上马,抖动缰绳往前。
  数万将士分海般让了一条路出来,他催马行在大军之中,朝臣被这场面震惊得不敢多言,部族首领更是连跟上来都不敢,他头都没回,一路穿过大军,踏上高台。
  将士们一列列自高台行过,演练阵法身法,有骑兵的冲杀,也有步兵的防守,殷稷眼也不眨地看着,“赏”字几乎要连成片,可内心却因为这些年轻将士再次掀起波澜。
  他抬眼看向城外,此处本就地势颇高,这高台又搭建得很是雄伟,这般一瞧,竟能瞧见丰州之外的山河景象。
  那般波澜壮阔,气势雄伟。
  平静许久的心,此时终于有了丝波澜,他远远回头,看向还停在原地的銮驾,虽然车门车窗都关着,他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形,可他知道,谢蕴就在里头看着他。
  阿蕴,你看见了吗?这是我的江山,也是你的。
  第825章 看不见的功绩
  演练过后便是庆功宴,将士们都聚在校场上,燃起篝火,烤上猪羊,欢笑中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殷稷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将士们放不开,没多呆就回了大帐。
  里头众官员和将军们都已经候着了,但最显眼的还是缩在角落里的小太监。
  刚刚的豪情壮志瞬间喂了狗,殷稷满腔都是春情,却又不敢暴露,私下里闹一闹也就算了,人前要是他还敢露出那副样子来,谢蕴一定会恼的。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悸动,抬脚进了门,众人纷纷起身见礼,他抬了抬手:“今日既无君臣,也无大小,诸君随意。”
  朝臣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殷稷的说一不二,喜怒无常,还不大适应他这么随和的样子,将领们轻易是不回朝地,并不知道朝臣们的紧绷是为何,见皇帝都发了话,再加上紧绷了三年终于大战得胜,当即便放肆起来,抱着酒坛子和人拼酒。
  武将大都生得威猛,嗓门也高,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便如数十只鸭子嘎嘎乱叫,随驾的文臣们脸色都有些古怪,这太实在是太放浪了,然而皇帝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开口,但还有一点他们就忍不了了。
  “皇上,这军中盛宴,妇人在此不大合适吧?”
  殷稷正偷偷摸摸地抓着谢蕴的手把玩,他是趁着谢蕴方才倒酒的时候把手抓过来的,仗着谢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如何,对那只手又捏又揉,还趁机啃了两口。
  听见礼部官员的话,他动作瞬间顿住。
  谢蕴都打扮成这幅模样了,还有人看得出来了?
  这么关注谢蕴,这人该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他垂眼看过去,眼神探究又犀利,那人是礼部主客司的一个侍中,此番与蛮部各族的招降的谈判他便参与其中,但对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边的人身上,反倒一直蹙着眉看向周遭。
  而他那话一出,将军们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关培抱着酒坛子的手一顿:“这是冲着我来的?”
  他一开口,殷稷的目光才朝他看过去,这才发现营帐里不光有将军,还有各府的内眷。
  他刚才竟然完全没看见。
  “原来姨姐也在,方才失礼了。”
  殷稷举杯朝谢英示意,谢英颔首算是谢恩,举起酒杯饮尽了。
  “皇上,即便此人是皇家亲眷,出入军营也甚是不妥。”
  礼部侍中再次开口,殷稷摩挲着谢蕴的手没言语。
  原本圣驾出征,六部官员随行是规矩,这些人来了丰州后也一直窝在行宫里,除却有差事,轻易是不露面的,和武将们照面的机会也不多,今天本该互相认识,热热闹闹的场面才对,可因着他那一句话,气氛便古怪了起来。
  “大人远在京城,”关培魁梧的身躯堵在桌子前,“不知道咱们边境的辛苦,弟兄们聚少离多,不留神就回不来了,所以逮着个机会就得陪陪家里人,一年里也就这么一两遭,怎么就碍了大人的眼了?”
  那侍中面露不屑:“为国尽忠是你们的职责,军中禁止女子出入,也是高祖立下的规矩,防得就是你们贪生怕死,玩忽职守。”
  将军们不管成家的还是不成家的,都被这句话激怒了,纷纷放下酒坛站了起来。
  “你说谁贪生怕死?”
  一众武将齐刷刷围了过来,眼底怒气喷涌,这些朝臣只看见大胜后军营的喜悦了,可怎么不想想为了今天,他们牺牲了多少人?
  “你们想干什么?”
  侍中有些慌了,他没想到这些人违抗了军规还这般放肆,当着皇帝的面就敢把他围起来。
  “皇上,您看看这些人……”
  殷稷把玩了一下酒杯,只当没听见,侍中眼见求救无门,只能看向祁砚,然而祁砚似是在走神,竟完全没注意到他,眼见这些武将们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瞬就要动手,他额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夫君。”
  清凌凌的女声响起,在一众闹哄哄的武将中间,那声音很不明显,关培却立刻应了一声:“在呢在呢,夫人有什么吩咐。”
  谢英纤长的手指微微一抬:“将帘子撩开。”
  关培连忙去撩了帘子,还顺道将堵路的人都给拨开了。
  “大人想来没注意外头的人吧。”
  谢英站了起来,众将领识趣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侍中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恼怒,他竟会需要一个女子来解围……
  谢英却并不在意他心中的想法:“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是不是瞧着已近花甲?她才不惑而已,十年前她夫婿战死沙场,三年前,她儿子死在了丰州城下,半年前,她的女婿也死在了追贼的路上。”
  侍中一噎,他方才的确没注意到营地里竟然还有旁地女眷,此时顺着谢英的手看出去,才瞧见几个火堆旁都围着妇孺,有些年纪尚轻,有些已白发苍苍。
  来往将士们对她们十分尊敬,猪羊烤好了,自己都还没吃呢,便会先削了最好的肉送过去。
  “军中有此传统,不是我等女子不守规矩,更不是军中将士枉顾军规,而是想要提醒各位……”
  她目光凛凛地看向侍中,“战场之上,将士们是英雄,战场之下,她们也是,先皇挥霍,国库空虚,北地军饷不足,边境将士常年食不果腹,是这里的百姓,是这些女眷们省吃俭用,勤苦劳作,为将士们送来了粮食和衣物,她们不该因为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就被你们无视,被你们贬低当成拖累。”
  侍中心中不忿,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绞尽脑汁去想由头,却是越想越羞愧,他也是寒门出身,是三年前皇上灭了世家他才得以参加科考的,这些年他勤奋读书,家中一应事务都是妻子操持,他先前还心存感激,可高中之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