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姓林的这是变相提醒自个儿,杀官即为造反,查出来要被满门抄斩。
  一时冲动,行差踏错,不值得。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现在知道怕了?
  他右手按刀,声音淡淡道:
  “都说了是冤家路窄,仇人见面,
  你我今夜有缘相会、义庄相逢,何等难得!
  这时候再去考虑后果,会不会有些晚了。”
  好嚣张的小子!
  真就以为吃定我了?
  林碌面皮抽动,一身肥肉震颤,继续扯着嗓子喊道:
  “纪九郎,强夺你爹百户的空缺,是千户大人的意思!
  他要筹银子,正好拿你凑数!就这么简单!
  你寻我报仇有什么用?咱们没个出身、没点根基的小角色,怎么斗得过一个正五品、换血三境的大人物?
  除了投效依附,听命办事,还能如何!?”
  轰隆隆!
  天穹之上,恍如真有龙王行云布雨。
  暴雷宛如庞大铜鼓震响,一声盖过一声。
  密集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得人面皮生疼。
  纪渊早已浑身湿透,水流顺着脸颊滑落。
  炼化程百户的两条命数,【强血】与【内壮】,自身积累再深一层,进入服气大圆满。
  无需再用口鼻呼吸,周身毛孔随心张合。
  随着内气吞吐,筋骨皮肉好似活了过来,撑起乌黑如墨的云鹰袍服。
  “总是这样的说辞。
  世道不讲情面压过来,我没办法,只能弯腰屈从,
  权贵抬起脚要踩你的头,还是没办法,所以就跪下了,
  等被官府逼到无路可走,我便去落草为寇,杀个人递交投名状,与众位兄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做大了,还能蒙受招安,封个官位。
  千百年来总是如此,对吧?”
  纪渊目光冰冷,牢牢锁住那道臃肿的身形,一步步往前走着。
  长靴陷入泥泞,尔后再拔出来。
  大拇指抵在刀镡上,随时都能推动出鞘。
  杀心、杀意、杀机彷如怒潮,一波波升腾卷起,几近无可遏制!
  “千户大人让你办事,拒绝不了,所以挑一个没什么依靠的泥腿子,夺了他父亲的补位空缺。
  他若敢闹事、声张出去,直接弄死便是。
  有什么问题吗?
  拿一条命换上官的赏识,做得好!
  反正没钱的贱民命如草芥,几两碎银就打发了。
  没权的军户更翻不了天,府衙、御史台、三法司的大门都未必进得去。
  世道、权位、武道境界……
  它们是一道道坎、一座座山,跨不过去、也越不过去!
  可咱们就真的不能换个活法么?
  世恶道险,犹如虎狼,它们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就听之任之,逆来顺受,连抬个头、挺直腰都做不到……都有苦衷,都能理解。
  但为何要为虎作伥,反过来吃别人的肉,喝别人的血?”
  纪渊语气并无起伏,他不是在慷慨激昂讲道理,也没想要说得林碌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自个儿上辈子把遵纪守法四个字刻在心里,哪怕混迹于禽兽之间,也从未忘记过。
  一条人命,其分量重逾泰山!
  但是,再睁开眼看到这方天地,一切都变了。
  遵不了纪,守不了法。
  只因你父亲有个香饽饽似的空缺位子,别人便要踩你的头,害你的命!
  只因你想上进挣个出身,就挡了国公爷义子的道,碍了将种勋贵的眼!
  “哪有这样的说法!我不认!”
  纪渊摇头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认?哪朝哪代不是如此?
  纪九郎,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满身胆气……今日就算给你砍了我的头,然后呢?
  你再去北镇抚司一刀斩了千户?
  还不够的话,可以进到内城一把火烧了凉国公府?
  真真笑死个人!世道昏暗,你孤身一人能做些什么?学圣人改朝换代啊!
  哪怕让你办到了,不出三十年,天下依旧这般模样!”
  林碌脸色涨得赤红,那双眯成一条线的眼珠子鼓起。
  心中既有愤怒、也有错愕,复杂无比。
  倘若,纪渊杀自己是为了报私仇,倒也没什么惊讶意外。
  可那句“换个活法”,却切切实实戳中了林碌的痛点。
  他心头充满不屑、轻蔑,甚至觉得荒唐可笑!
  自个儿是杀猪屠户之子,武骨平平,难成大器。
  不给千户大人做狗,如何往上爬?
  如何踩住那些同样一门心思钻营的贱骨头?
  换个活法?
  哪能活得如今潇洒!
  强占民女为妾,强抢家宅院子、强夺他人田地……
  “宗平南、宗平南,人人都想做大将军,可我等有这个本钱么!”
  林碌怒视着大放厥词的纪九郎,粗如萝卜的五指合拢,化拳为锤,猛地砸落。
  滚滚内气通过手脉,化为开碑裂石的沛然力气。
  北镇抚司当差、做官的众人,多半都不太看得起这位林百户。
  原因无他,其人武功稀松平常,没什么过人之处。
  这方世界武道大兴,若无几分本事,只靠逢迎上官溜须拍马,怎么可能叫手下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