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5节
  殷夜白目光狠狠一沉,确认了这便是砚青最常用的剑势——“回舟不待月”。
  在剑气尚未盈满之时令其猛然回撤,迅猛的剑气被硬生生这段,拆碎成了无数的细针,每一道细针都压缩着一道完整剑气的力量,看似不起眼,却是砚青常用剑式中最具有杀伤力的一种。
  剑锋回转,掠过殷夜白的鬓角,细针齐排割下一缕发丝。
  可就在此时,笛声骤然转调,从原先的幽咽凄凉转为阴冷诡异,似乎有什么亡魂几欲从地底破土而出。
  转眼间,地表深厚的雪在朔风之中渐渐组成了一个又一个人型,发出了幽冷的呜咽声,在旷野的夜里形同白色鬼魅,叫人心头战栗不已。
  无数的雪人在殷夜白身前汇聚,组建成了一个坚实的防护,抵挡住了来自黑影的攻势。
  黑影的剑气稍稍停滞片刻,趁着这一晌的功夫,殷夜白悄然无声地退出老远,直到对方的剑气没有再跟过来为止。
  “千年不见,对旧友就只有这两句话吗?”他脑海中的声音温和中透着微妙的凉薄,低笑道,“还真是冷漠。”
  殷夜白眼锋戾了三分,却没有作答,仿佛在那一瞬的私心过后,再度成为了一个安静且听话的傀儡,将自己的一切欲.望全都压制了下去,忠实地去完成此行的任务。
  脑海中的声音却不依不饶,玩味道:
  “连此等游离天外的空间之中的砚青都见了,近在咫尺的明烛,你为何不去见呢。”那声音叹息着,却又似乎带着笑意,“现在不见,以后就是敌人了。”
  殷夜白不答,目光愈发浑浊挣扎,在茫茫大雪中踏雪无痕似的向着背对山道的方向走去。
  良久,殷夜白的目光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冷声道:“你很吵。”
  那声音并不恼怒,反而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道:“你是不敢见她吧”
  “是啊。”
  没想到,殷夜白竟直言不讳道:“托你的福,我不敢见她。”
  脑海中的声音于是又笑了下,再度道:“我倒真是很好奇,以那个女人的性子,若是知晓你还活着,会如何呢?是会杀了你来报仇?还是会想要将你……‘救’出来。”
  殷夜白没有回答。
  他这些年扮演被控制的状态已经很是熟稔,时间太长,总会有被长久的谎言骗到自己的时刻。
  有些时候,他甚至都怀疑,当年他听到的那句话是不是真的,还是说这千年来的一起只是他的一场梦魇,他抱着想再见阿姊一面的心情,靠着这场长梦在真假虚实之间捱过了千年。
  可千年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大部分时间都快忘了自己是谁,甚至再难以分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再见她一面这个夙愿经年累月成了执念,成了吊着他这条命活到如今的唯一念想。
  哪怕在听闻阿姊的消息,确认了当年素光尘所说的皆为真,他也依旧不敢去见她。
  既是害怕愧疚,不敢面对,更是怕见到她之后,自己就没有决心去做最后一件事了。
  于是,殷夜白只是冷淡道:“你不了解她,更不了解我。”
  你不了解她,她不会杀死我,也不会“拯救”我。
  我的阿姊,有世界上最坚强也是最柔软的心,她会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和我一同偿还欠下的债,在良心和旧情的拷问之中左右为难。
  你也不了解我,这世上,我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让她为难。
  而脑海中那个声音却只是傲慢地笑了声,甚至不带轻蔑。
  那是一种丝毫没有将殷夜白当成和自己同等的人来对待的语调,可殷夜白似乎早已经习惯。
  “一千年了,你始终是我最好用的傀儡。”那人轻笑着说,“你一切的想法,思维,我心念一动便能够了然,我怎么不了解你呢。”
  留给他的,只有殷夜白长久的沉默。
  对方语调顿时无聊了下来,转而道:“去找它吧,你们正在靠近,我已经感觉到它的存在了。”
  他的声音一顿,继而玩味道:“感受到了它……如此鲜活的生命力。”
  殷夜白看似在雪地上缓慢行走,实际却以缩地成寸的方式在飞快奔驰,几乎伴随着脑海中那道声音落下的尾音,殷夜白抬眸,径直撞上了前方一双略有些惊慌的眼眸。
  少年阿乔见到他后,脸色大变,慌不择路地向着前方跑去。
  殷夜白抬眸,极深的眉眼暗得仿佛折射不出任何的光线,冷漠至极的眼神似轻似重落在了阿乔身上,让阿乔全身血液几乎凝固。
  转瞬间,天外天中,新任星主景若眼眸微启,嘴唇阖动,无声说出的话和殷夜白此刻的话语几乎完全重叠。
  “找到你了。”
  殷夜白低语着,轻声道:“我的……心脏。”
  第171章 吞食心脏
  听到心脏二字, 阿乔脸色大变,透着一股惊骇的惨白。
  空气粘稠,一改往日飞雪之下的清冽气, 叫人呼吸都更加困难,似是某种力量围绕着他不断下压,逐渐收窄他难得的生存空间。
  殷夜白眼底浮现起些微的血色,在白茫茫天地间透着一股诡异的微红,语调逐渐带上了奇特的回声, 不再像原本他自己冷淡而寡沉的声音, 倒是无端添了几分异样的轻柔。
  就像有人隔着遥远的距离控制着殷夜白这具身体发出声音一般。
  阿乔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身体紧绷成一根弦,良久才察觉到自己竟然连牙根都在打颤:“你来了……”
  殷夜白再度露出不太像他的微妙笑容, 玩味道:“我猜,你想说的是,你还是来了, 对吗?”
  阿乔深呼吸着, 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可退了没两步就感觉自己撞在了无形的气墙上,再难后撤。他抬头, 举目四望,他所处之地的周遭已经被微红的力量包围,严丝合缝地浸入此间,叫他没有半点逃窜的机会。
  阿乔心头涌上无尽的绝望, 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快。
  殷夜白步步上前,眸光流转, 俯身在几乎瘫软在地的阿乔身旁, 低语道:“自由了数百年, 滋味如何?”
  阿乔自知再难逃过,心底猛得冒上来一股气性,声音冷厉地从唇齿间逼出:“你为何来,我已经被从你身体里剜出来千年之久,你为何要来!”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不住地战栗,继而心跳的声音愈重,阿乔半伏在地面,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几乎引动整个地心随之而跳动,他牙关咬得死紧,在极度的压迫感之下,竟啐出一口血来。
  那血是赤色的,同寻常人类的血液相差无几。
  那人控制着殷夜白的身体,再度出发轻柔的语调,合着殷夜白原本冷然低沉的声线,总显得有些异样。
  “你看,若非是你不听话了,我怎会回来找你呢。”殷夜白唇部的肌肉被牵动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当一个人类的感觉怎么样?”
  他俯身注视和阿乔的双目,轻声道:“一定很好,对吧。”
  “殷夜白”伸出手去,指腹划过阿乔的轮廓,径直划到阿乔的胸膛,感受着掌下蓬勃的心跳,顿时目露凶光,狠狠地按了下去。
  阿乔发出难耐的痛呼。
  “殷夜白”起身,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乔,冷淡道:“看来,千年的自在让你忘了,无论你是否被那个小剑客从我身体里剜出来,你都是我的心脏,只要我想,总能将你收回来的。”
  他的声音让阿乔悲愤不已,心中那根弦终于彻底绷断,阿乔发狠似的扑了上去,随即被和自己同出一源的庞大力量再度压倒在地,全身泛起撕裂般的痛苦。
  阿乔再度吐出一口血,洒在雪白的地面格外刺目,血液染红他笑起来亮白的牙,发出难听的嗬嗬声,狞笑道:“不,你是害怕了。”
  他眼珠转动了下,望着无边际的天,嘶哑道:“千年时间,我被那群人困在这里,无论如何都离不开。那个剑客,还有他们所有人,耗尽了全部的神魂才将我从你身体里剜出来,守了千年,你靠近不了这里,收不心脏,修为不得寸进,你害怕了,你在这里跌了太大的跟头,在一群被你视作蝼蚁的人面前,你输了一次又一次。”
  绝望之下,阿乔的语言几乎混乱,可“殷夜白”还是一下便听明白了,他目光沉下,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阿乔见状,露出痛快的表情:“我说对了,他们以神魂和性命构筑的屏障,你进不来,我出不去。”
  那股和他同出一源的力量已经碾碎了阿乔这具肉.身的骨骼,他像个泄气的皮囊摊平在地上,只有眼珠还在死死地盯着天空,最终挪到了俯视着他的“殷夜白”身上,痴痴地笑了起来。
  “我在吃掉的那些影子的记忆里见到过你,你本该和他们是一起的,为什么做了他的傀儡。”
  阿乔轻声问着,感受到自己跳动的心脏和生命力开始流逝,他似乎也并没有寻求答案,而是自顾自道:“你也在他的手中,永远无法脱身吗。”
  “真可怜啊……”
  最后那句,如烟散去,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殷夜白。
  长夜即将走到尽头,此刻便是天亮前最为黯淡的时刻。
  “夜白,替我收回他。”脑海中传来那人的指令,殷夜白垂眸,冷淡地落了一瞥,未置一词,依言俯身而下。
  他冷白的手指节修长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是齐整干净,握着玉笛时衬得肤色如玉,穿透阿乔胸膛时,也足够干脆利落。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嗤”声,是阿乔的心口被洞穿。
  那双灵活的眼停滞在了这个角度,呆呆地望着天空,彻底失去了生机。
  心脏被从他身体里剜出来时仍在跳动,似乎感应到了殷夜白体内存有的属于主人的神识,这颗属于仙人的心脏并未过多的排斥殷夜白,在他掌心不住却孤独地跳动着。
  殷夜白冷淡的目光注视着这颗心脏,逐渐幽深起来。
  “做得很好。”脑海中的声音轻笑着对他说,“接下来,带着它,回到我这里。”
  天外天,新任星主景若睁眼,含笑道:“你离开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殷夜白却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望着这颗鲜活的心脏。
  前不久,这颗离体太久而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心脏,还在一个名叫阿乔的少年体内安放着。
  殷夜白清楚地知道,真仙等待找回这颗心脏等待了多久,也早在真仙经年累月的传音之中获悉了部分当年的事情。
  他想,不愧是砚青啊,在那样的绝境之中,竟能剜下那人的心脏,再往后的每个日子里,化为孤魂长久地驻守在此,防止这颗带有真仙血脉,注定会污染大荒的心脏向外逃窜,也防备着真仙将它找回后重回实力巅峰。
  殷夜白沉默地想着,当年阿姊渡劫之时集山河天地之力的惊天一击,砚青拼命剜下的心脏,素光尘殚精竭虑的千年谋划,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互相坦言计划,却最终共同将包裹在真仙身外的皮一层层撕了下来。
  千年了,到如今,还剩最后一张皮了。
  殷夜白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瘫在地上如同一张扁平的皮的阿乔,没有如景若所言,将心脏置于设有千机锁的玉匣中藏好,而是释放出神识,将心脏彻底笼罩起来。
  天外天里,景若脸色微变,意识到了异样,紧接着,还未待他做出反应,变故突如其来。
  ——他感觉到,千年以来他对殷夜白从未有过疏漏的控制,就在刚才,彻底被掐断了。
  属于仙人的神识,只要释放便能吮吸只能笼罩全大荒。
  可现在,他如论如何,也无法在感知到属于殷夜白的存在了。
  就好像有一双手,狠狠掐断了他同殷夜白之间的联系。
  景若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
  任平生感受到那道熟悉至极的气息时,一瞬有些不敢相信。
  她原本循着阿乔的行踪一路追踪而去,却在夜色极深之时,感受到了曾经一位故友的气息。
  任平生脚步兀地顿住,猝然回首,神色是难得一见的失态。
  她几乎颤抖起来,眉头紧锁,颤声道:“夜…白。”
  不会错,绝对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