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上)
  晚饭回来后,罗生生没在片场看见程念樟,也不知道这个大忙人又去忙些什么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今天没有大夜的戏,棚内大概拍到八九点就收工。
  季浩然后程倒是真挺配合,她喊他走位他就走位,叫他别乱动就真的乖乖站着不动……这让罗生生挺恍惚的,她还没见过哪个人转性转得这么快,快到让她觉得这人是不是还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收工后,在罗生生帮大壮搬机器装车的当口,季浩然趁她身边没人,鬼鬼祟祟地挨了过去。
  他两手插袋,眼睛瞟着四处,找准时机快速说了句:
  “看手机”
  说完他见有人过来,便跳开了,侧身和经过的工作人员一一打招呼,显得十分刻意。
  晚上的几场戏时间安排得很紧凑,罗生生根本没空看手机,这会儿季浩然既然提起了,她等空出手,就很自然地拿出来看了眼。
  屏幕上有二十五条未读提醒,全部来自飞天小女警。打开以后,罗生生整个无语,前面二十四条全是季浩然转发的视频网站上,粉丝给他剪的安利视频,一看就知道这人到底有多自恋。
  罗生生对这些自然是没兴趣的,而且她想季浩然也没那么无聊,特意跑过来就为这事,于是她直接划拉到最后——
  “下戏了去隆记喝粥!”
  罗生生果断回绝。
  “不去”
  对面见信,只发了个“嘿嘿”的文字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就在她弹出窗口的一瞬,B组的大群炸开了锅,大壮艾特所有人:
  “大家下戏都别急着走,季大流量请大家去隆记吃夜宵,特别关照了,一个也不能少!”
  难怪他不紧不慢的,原来还留了后手。
  既然是组内一起邀请的,罗生生独个不去就显得另类了,她也怕自己不在容易被人拿来背后说小话,所以尽管不大乐意去,还是在群里随大流发了句“收到”。
  ……
  夜里十点左右,剧组整顿好回了驻地,大壮立马召集B组全组十来号人朝隆记出发。
  《简东传》取景在郊区老火车站附近,周边城乡交错,没什么好的饭店茶楼,这家隆记是做潮汕粥起家的茶餐厅,餐单都是鱼参翅鲍、虾夷蟹贝一类的美鲜,是这一带少有排得上档次的酒楼。
  既然季浩然说要请客,那肯定是不会下了脸面的。
  罗生生一行人到的时候,季浩然和他的助理已经在包厢候着了,诚意看起来给的很足。他现在卸了戏妆,素面看倒也是个清爽的少年模样,但罗生生还是有些怵他,排坐的时候一直暗戳戳往门边走,就怕挨他近了,会倒大霉。
  看人都落座了,季浩然瞟了眼远处的罗生生,嘴角一撇,有些不大高兴。但很快他便收拾了表情,起身说道:
  “人来齐了,吃饭前我先说两句。今天请大家来呢,是这样的……之前拍预告的时候因为一点原因怠慢大家了,一直没有表示,可能让大家对我有点误解。今天正好下戏早,就特地请各位过来吃好喝好,算我赔个不是,等会大家也别拘谨,随便点!尽管吃!全算我的!”
  他讲话的时候,罗生生虽然瑟缩着把脸埋进菜单里,但也留了一耳朵听,心想原来这人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之前那么嚣张跋扈,大概只是瞧不起人罢了。
  这边季浩然刚一说完,服务员便上来添茶,她顺手拿起瓷杯想要清个口,还没拿稳,右边一个大哥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浩浩!你这话也太见外了!今天这顿饭别讲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咱们跟组这么多年,见识那么多明星,只有浩浩你一个这么与民同乐,关心咱们基层工种的!我们感动还来不及,怎么能让浩浩你给我们赔不是!”
  “噗!”
  听到这位大哥一口一个中气十足的“浩浩”,罗生生没忍住,刚喝了口茶就全喷了出来。
  她没记错的话,站起来的这位,就是那天吐槽季浩然鼻孔看人的大哥。这世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看着耿直老实的一大老爷们,上了饭局就和公公上身似地赶着趟的溜须拍马,着实把罗生生给惊到了。
  “罗摄影这是……”
  罗生生这么一喷,全场瞬间静默,站着的大哥察觉了尴尬,赶紧把矛头指到她的身上。
  “不好意思,我呛到了……呛到了哈……大家先点菜,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就逃也似地离开了,留下季浩然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演绎令人窒息的社死现场。
  在洗手间里简单擦了把脸后,罗生生又坐在马桶上玩了会儿手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
  她的原则很简单,就是把时间变着花样地熬过去。
  季浩然订的包厢在二楼,而女厕所在叁楼宴客厅的边上。当罗生生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宴客厅的客人上楼。那是个叁十来岁打扮斯文的男人,罗生生刚转身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于是下了两步楼梯,和他擦肩时就特意瞥了眼……没想到……一看还真是熟人!
  “王秘书!”
  男人推门的手闻声一顿,而后退身回头。待看清来人后,笑道:
  “是罗小姐啊……真是巧的。”
  “还真是你!”确认来人是旧识,罗生生赶紧兴奋地小跑上去:“你怎么在这儿?是安远哥过来出差了吗?他在里面吗?”
  罗生生说着就上手想推门进去,她身前这位正是刘安远的秘书王栩。罗生生自年中在英国与他俩见过一面后,除了节庆问声好,便再没了联系。
  刘安远一向对她有所照拂,虽然面上罗家和他有些龃龉,但这个哥哥待人宽厚,为人正直,家道中落却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一直是罗父口中的大将之材,也是罗生生打小就很崇拜的人。
  说起罗生生与他的渊源,其实还要追溯一些父辈的恩怨。
  当年从申城迁到安城的几家里,就属刘家和罗家最亲。可惜刘安远父亲的公司,当年被宋海峰联合罗家在内的几家设计,一起组建了安博后被吃干抹尽踢出局。就这样,刘父公司的核心资产被侵占,主营业务被瓜分接管,最后只剩空壳了还要被几百号员工,天天围着讨薪骂街……
  刘父是个老实人,倾家荡产赔完钱后,留下刘安远这对孤儿寡母,独个儿葬身在自家厂房的火海之中。后来,才刚成年的的刘安远就一人扛下家业,靠着刘父拿命换来的保险金和张晚迪的器重,将刘家重整旗鼓,最终变作如今宏大版图的产业……这背后要经历多少辛酸和险阻,大概也只他自己知道。
  罗生生敬重他,当然也不光是因为他的手腕和能力。
  罗父罗孝云当年被裹挟着设计了刘父,一直都心怀愧疚,后来即使刘安远联合张晚迪迫使罗家资金链断裂,吃下安博所有的地产板块,使其不得不举家远逃澳洲,罗父也不曾记恨过他。
  罗孝云一直教罗生生世道轮回终有时的道理。刘家家破人亡,刘安远本可以赶尽杀绝却还愿意放罗家一线生机,已是仁至义尽。罗父瘫痪后,他还愿意时不时替罗家搭把手,把罗生生当自家姊妹看待,更是写尽仁厚二字了。
  每次见到这位哥哥,罗生生都没有感受过任何的世仇家恨,经历一些世事后她才明白这种和解到底有多难,所以对他也就倍感珍重。
  毕竟世上好为人师者多,指路前行者少。两人难得能碰上,今日看见了王栩,一下勾起了罗生生的念想,想这个哥哥既然来了,至少自己该进去打个招呼,总不能像个外人似的生分吧。
  可是当她刚把手放上去,门就被王秘书拉得严丝合缝。
  “罗小姐,刘先生近日不在国内,里面是我私下约的朋友,不是很方便见外人,不好意思的。”
  “哦哦,那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的。”
  罗生生听他话里的意思,以为厅里是他相亲对象或是女朋友一类的关系,吓得连忙缩手道歉,生怕误了他的好事。
  “没事,等刘先生回国了,我和他说说,空了再来找您吧。”
  “哎呀,不用特意来找我的!”罗生生想起之前宋远哲误会过她和刘安远的关系,加上现在又是在国内,万一让刘安远家里那位知道也不好,所以她赶紧拒绝,别给人家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先暂且这样,有什么您也可以与刘先生直说,刘先生那里您一向是不用拘谨的”
  “好的,你先去招呼你的客人吧,有什么我到时候直接和安远哥交流,今天也是巧的!不耽误你谈正事了,有空回聊吧!”
  “好的”
  说完,罗生生打了个再见的手势就与他作别,而后蹦蹦跳跳地下楼。
  王栩等她人影消失后,才终于把门推开。
  巨大的包间里,一张20位次的大圆桌前,只坐着一个男人。他携烟入口,在消散的白雾中看向来人。
  “王先生,你来得有些迟了。”
  “飞机晚点了,门口又遇到位故人,让程先生等那么就,实在抱歉。”
  闻言,程念樟摁灭烟头低笑,而后食指转动轮盘,送了壶茶到王栩面前。
  “你太客气了,现在是我有求于你,迟点也不碍事。来,王先生,你远道而来,我就先敬你壶热茶算是欢迎了。”
  王栩会意,在茶壶所指的位置坐下。两人现时相隔两叁个座位,不算近,也不算远。这样,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基础上,又能保证交流的顺畅,是很合宜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