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纳珠_分卷阅读_142
  说完,这才一把抱起这轻飘飘的身子,大步朝着船上走去。只这两日的功夫,耗费月余的将养全打了水漂,不但身子发轻,那埋在兔毛里的下巴也尖细了许多,显得眼睛大的有些叫人空落落的……尧暮野抿紧了嘴巴,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进了船舱。
  待进了船舱,他替她解了披风,摸了摸她有些滚烫的头,低声道:“一会便要开船,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玉珠摇了摇头,有些恹恹地趴伏在了松软的锦被里。
  太医说身子羸弱的人,若是怀有身孕大约反应也会剧烈些。玉珠在怀孕之初,便跟太尉起了言语口角,心内的郁结更是加重了身体的负累。
  其实也不过是一记打罢了,玉珠觉得自己不应该为此介怀。她并不是世家里矜持的千金,一路被人娇养长大没有经受过打骂。太尉的那几句骂也是妥帖中肯,加之自己的擅作主张,却也有不妥之处,被他激愤打了一下,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不知为何,当太尉与她说话的时候,就是张不开嘴,心里好像压了块石头,怎么也移动不开。以前在王家时,王昆的嫂嫂怀孕时,平时爱笑的人会无缘无故地哭泣,为此没少被婆婆王夫人申斥。
  那时玉珠也不是很理解王家嫂子的心情。可是如今轮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深切地体会到这是怎么样的一团难过。
  不过是腹内多了一块血肉而已,却像是整个人都换了一般,而自己遭遇的种种不快,都是被阴阳镜放大了一般,只压得心内透不过气来,而且吃起东西来也难以下咽,甚至鼻子也变得异常敏感,当盖上被子嗅闻到上面沾染的尧暮野身上的味道时,都会立刻抱着痰盂呕吐。
  最后到底是侍女们将被褥尽撤了,日日换上浆洗新晒过的被子,才略好了些。可惜身边的男人却不能换了新的。尧暮野虽然知道是自己的体味惹得她呕吐,却坚持不肯分房来睡,只是每日上床前会用皂角猪油胰子彻底地清洗一遍身子,免得惹得她身有不适。
  可是后来到了船上,烧热水不那么方便,尧暮野便干脆用冷水冲浴,立在船头,如同常年在船上的水兵一般,举着装满凉水的木桶,哗啦啦地从头浇到脚儿,然后用羊毛毯子裹住了身子,待身子温热后再入被窝。
  太医交代的清楚,这怀孕的头三个月不宜行房。偏偏这个节骨眼自己却跟这小妇人起了别扭,不能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疼爱,又少了许多言语上的交流,甚至这妇人连一个眼神的缠绕不肯舍予自己。
  现在尧暮野无比怀念那个冲着自己浅吟低笑的娇妻,他甚至无数遍想象重回到那个夜晚,若是自己当时克制一些,当知这原也怨不得他的新妇,为何在皇帝和姓白的那里堆积的满腹邪火,却一股脑儿地宣泄在了这弱不禁风的小妇人身上?
  这一巴掌,竟似乎将一年的恩爱全都打散了。
  就好比现在,他虽然抱着她,却只能看到她披散着青丝的后脑勺,她一动不动地倒在自己的怀里,驯良得像只猫儿,可是却并没有睡着,也不肯转脸儿来看自己。
  尧暮野向来是不喜话多的,偏偏要在这江船之夜,伴着浪涛声声在那无话找话。
  “这一胎会是儿子还是女儿?珠珠最近梦里可有送子观音托梦得了神兆?”
  “关于你父亲的冤案,我已经命人取了卷宗查询当年的证人,若有疑点,一定一查到底……”
  “……城西梅子铺的酸梅最开胃,我记得广俊王曾经给他怀孕的爱妾买过,吃了便止了孕吐,我回去因为买给你吃好不好……”
  尧暮野尝试着变换不不同的话题,可是回应他的都是一室寂静。
  尧暮野疑心她是睡着了,便支起手肘去看。结果才发现,她竟然在闭着眼睛流眼泪,这女子也不知是怎么哭的,也不出声,只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落在绣花的枕套上,若不是抬起身子去看,压根发觉不住来。
  尧暮野有些慌神,不知自己方才哪一句没有说对惹了她哭。
  也不知前世结下了什么冤孽?竟是喜欢上这等顽石样的女子,那日自己一时气愤打了她,她没有掉半点眼泪,扬着下巴像慷慨就义的女将军一般,现在却因为不知什么原因而哭得泪眼婆娑?
  当下尧暮野将她调转了身子,搂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啄吻着她脸颊上的泪水:“别哭,可是我哪一句说错了?”
  被他这么一翻转,玉珠的哽咽再也压制不住了,小声地啜泣着:“我想回西北,再也不来京城……”
  等了多日,却等来这等气恼人的话,尧暮野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的丈夫在京城,你能去哪里?都说了以后绝不会再打你半下,大不了以后你再这么无法无天地气人,我离家出走好了,免了惹你的厌烦,还不行?”
  这话一出,玉珠的泪意更加止不住,哽咽声渐重。
  尧暮野扬着脖子,瞪着一双凤眼,对着船舱棚顶无力地咒骂了两声,可是手却轻拍着她的后背,温言道:“好好好,我不走,直接跳了府里的深井给你看可好?”
  就这种恼人的妇人,他一个都摆弄不明白,那皇帝竟然收拢了满满一后宫?也难怪历代大魏天子都是早亡之相。
  玉珠听着尧暮野这无赖之言,不由得想象了一下尧暮野投井的样子,心情一松,忍不住破涕而笑。
  尧暮野这几日来的一口郁气,也终于可以小心翼翼地吐出来了,取了床边的手帕给玉珠揩拭着眼泪和鼻涕。
  这女子心事沉,尧暮野也说不准她会不会记仇,暗自与自己计较。但是有一样,他可是肯定,就是这小女子甭想借此出什么幺蛾子。
  那日白水流和广俊王的仗义之言,到底是由环翠入了他的耳中。
  可真是两位惜花爱花之人呢,不过是夫妻间的争执而已,竟然眼巴巴地跑来要替他的老婆写折子上休书,好他娘的古道热肠!大魏王法就是这么用来挖人墙角的?
  尧暮野如今算是认清了自己选如今的处境,尧家不能倒,若是他尧暮野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尧家偌大的家业不提,就是他这已经怀有的身孕的妻子,也有人眼巴巴急不可耐地等着接收呢!
  幸好这新船船速够快,很快就到达了京城。
  玉珠的妊娠更重了些,到了最后,简直是吃什么吐什么了。
  待回了尧府,尧夫人听闻自己的儿媳妇怀了身孕,竟是欢喜得难得笑出了声,只拉着玉珠的手,直言她是尧家的大功臣,又吩咐厨房在另外调拨些人出来,专门给她的二儿媳开了小厨房。有请了专门调理孕妇身体的名医,为新妇调理一番肠胃。
  不过婆婆的慈爱,在听闻了萧妃不得入宫后,便打了折扣,尧夫人自有自己的一番手段,待转了几日后,当皇帝从行宫回来时,她也终于从宫内人那里听闻了这内里的经过。
  只叫了尧暮野来,冷冷地问:“你的媳妇为何要这般对皇帝讲?难道她不知萧妃不能入宫的后果吗?”
  尧暮野顿了一下道:“母亲息怒,是我让她这般讲的。”
  尧夫人听了一皱眉:“你……这又是为何?要知道我们尧家送去的女儿,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怀有身孕的,萧妃若是传下男孩的话,便是尧家唯一的希望,不然照着这形势下去,白妃的儿子肯定是要成为王储的不二人选啊!”
  尧暮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直视着母亲道:“母亲,你怎么还看不出来,皇帝这是立意要削弱尧家,只一个萧妃,要跟扭转不得乾坤!”
  尧夫人长叹一声道:“你说的有些道理,皇族想要削弱世家实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杨家再也不是当初入江南时的落魄穷酸的模样了,从先皇时候起,京城周边的布防军队便成了皇家直辖。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世家更迭,潮起潮落,他们皇族便在其中左右逢源渔利不少。而如今北方初定,大魏再无北患后顾之忧……各家都可以空下双手,有了空闲,窝中内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牛排煎糊了……今天又买了两块,就不信搞不定它们~~~~
  ☆、第162章
  尧暮野与母亲相谈了一会, 便起身要走, 尧夫人看出儿子似乎是有了主意,却并不愿同她言明。她是心知自己儿子的, 心思胆量奇大, 且轻易不听人劝, 是以, 她的心隐隐担忧了起来, 忍不住提醒儿子道:“我们尧家当初辅佐杨家在江南立足,得来满门忠良的美名。而如今尧家传到了你的手中, 万万不可辱没了先人的英名。”
  尧暮野拍了拍母亲的手道:“母亲,父亲喜好玩乐, 不理家族事务,我是从小便看着您操持偌大的家族事务,也曾经见您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哭泣, 那时我便想, 总有一天我会接过您身上的重担, 让您像其他府宅的贵妇一般安平悠哉地度日。而今,这心愿依旧没有打达成,还是叫您平白担心了。死了几百年的祖宗们离儿子太远,未得相见,可是您与妹妹还有我的妻儿,我们满府的族人,却是要时时与儿子在一起的,我不敢向母亲保证什么,但是若是刀悬尧府的头顶,我唯有保全你们的平安为第一要义!”
  这是尧夫人第一次从顽劣的儿子嘴里听到类似于心疼她的话,心内竟是说不出一暖,可是他话里透出的意思,又叫她隐隐有些担忧。
  不过望着自己英俊挺拔的儿子,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既然你能将满府人的性命放在最前头,那么我便自可放心了。”
  母子说完后,尧暮野便走出了母亲的院落。
  回到房间时,正看见玉珠拿着笔在画纸上描画图样。孕妇不可动针线,不然太劳累眼睛了,而且玉珠以前做的就是玉雕的精细活儿,可是要将养眼睛的。
  所以她便画下了图样,叫丫鬟环翠来绣。而这图样乃是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头。
  珏儿已经搬出了尧府,再过几日就要与常满成婚了。她用玉珠一样,自小无了父母,所以这成婚的喜枕便由玉珠承担了。赶着绣出来给她做嫁妆。
  当她抬头见太尉回来时,便起身道:“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原来今晨一早,她便与太尉商定要去瞧二姐,因为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坐马车走这么远的路,所以便陪着她一起去了,而妹妹尧姝亭闲来无事,也要跟去。
  其实太尉这么得闲,还有一点原因。
  宫里的圣旨下了,只说萧妃身染恶疾,不宜回宫,特典封为淑惠夫人移居宫外,同时赏赐良田屋宅。
  像这种“夫人”的称号可不同于臣子贤妻的册封,甚是暧昧,大约都是皇帝恋慕上了带不得宫里的女子,譬如名妓、寡妇一类,便册封个夫人在宫外就近安置,这便是皇家的外宅。
  而萧妃堪称大魏第一个由宫中妃子被贬为外宅夫人的。再加上那“恶疾”一说,简直是断绝了她以后的回宫之路,而她腹内的孩儿,也再不可能承袭皇子封号,只能随了母姓罢了。
  这也是以前那些皇室外宅女子诞下的龙种的处置方式。这些外宅所生的孩子将来甚至不如那些臣子的孩子,可以入宫与皇子伴读。他们只能籍籍无名地度过余生。
  玉珠当初一心只想保全二姐和孩儿的性命,可是她到底是低估了皇上的冷血狠心,竟然褫夺了二姐的妃子封号,给了她这么一个尴尬而窘迫的名分。
  这几日,玉珠实际上一直被内疚不断的磋磨着,尧暮野当然是看在眼中。他却觉得事到如今,这皇家的破家事也该告一段落的了。
  按照太尉的本意,甚至不愿交玉珠再跟她这个二姐再接触了,可是现在这小姑奶奶虽然是被自己哄得开了口,可是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又开始像初识是那般客客气气了。
  偏偏这种态度又让他作恼不得,也只有耐着性子在忍一忍,等她过了这怄气的劲头再说。如此一来,他就不好阻拦姐妹二人相见了,可是又放心不下,干脆便一起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