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3
  濮阳之名因位于濮水之阳而得名。
  自上古时期, 濮阳就是中原百姓繁衍生息之地。历经千年, 仅濮阳一郡,就有百姓数十万众之多。
  黄河泛滥自上古时期便延绵不绝, 周朝时候就有过一次改道, 直接变革了当时的十几个诸侯国国界。
  汲黯本人就是濮阳人,从小就住在黄河边上,深知黄河自来就是一条危河。
  有言说,圣人出则黄河水清。
  但是黄河水什么时候清过, 黄河只会每年都有从未停过的水患。
  华夏苦黄河久矣。
  黄河在濮阳就有几百里长的河道,而黄河泛滥从来都是摧枯拉朽, 奔腾浑浊之河水势必会将两岸冲刷的干干净净。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没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黄河孕育了华夏民族, 也一次次给华夏带来了灭顶之灾。
  河道通常只有在雨水充沛的季节才会有汛期, 黄河竟是在一年四季皆有汛期,桃汛、伏汛、秋汛、凌汛之名几乎是从大禹治水之时就流传下来。
  今年黄河下游较常年更为严寒, 汲黯一直就担心黄河会有冬汛,却不想竟出了这样的大灾。
  且不说现下黄河决口,朝廷能否堵得住决口。
  在黄河泛滥时死去的百姓何止十数万,这些死者的尸身如何处置, 流离失所的百姓如何安置。
  黄河两岸都是土地肥沃之地,如今黄河改道,百姓们一下失去了命根子一般的田地, 要如何过下去。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经此一役, 黄河沿岸的郡县, 十户可能存一?
  刘彻惊得直接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地问道:“黄河于濮阳决口,黄河改道呢?”
  传令兵嚎啕大哭,泪水顺着脸上的灰尘流了下来,形成一道道痕迹,“陛下,黄河改道了,尸身漂浮在黄河之上,尸横遍野。仅濮阳一地,十去□□啊陛下!”
  刘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严冬时节,额头上流下了密密的一层冷汗,用手抚着玄色檀木案几才能支撑着站立。
  帝王失德,天降大灾。
  夏桀,商纣,秦皇,哪个不是倒行逆施,使得天降灾祸,百姓揭竿而起,才亡国灭家的?
  他刘彻,秉承文景之治,自认为已经励精图治,谁知天意竟是如此!
  他失德于天下,才致使出此大祸。
  宣室殿中久久只有传令兵啼哭的声音,刘彻许久才吐出言语,“颍川灌氏抄家夺爵,贬为庶民,有罪者重处。魏其侯…….”
  既然田蚡跟淮南王早已勾结,死有余辜,但是碍于太后,他并不能真得杀了田蚡,甚至不能也夺了田蚡的爵位。
  既然王氏不能除去,留下窦氏,就很有必要了。
  窦婴毕竟与其他窦氏诸人不同,曾助他良多。
  “夺去魏其侯一切官职,便罢了”刘彻转头看向侍奉在一侧的黄明奇,“即刻传三公九卿,内朝官属来宣室殿,快!”
  黄明奇哪里敢耽搁,拔腿就跑。
  黄河改道这样的大灾一出,之前武安侯跟魏其侯之争,立即便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淡出了。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从黄河沿岸传来的消息。
  文锦翁主府里,苏碧曦拿着从濮阳传来的帛书,几乎立时就要晕死过去。
  她自来到汉朝以来,挣的一座又一座金山,除了用来养马,屯田,修道等必不可少的筹备,连一件花费太多的衣服都不舍得给自己做,一件珠宝首饰都不愿意给自己添,翁主府一应用度都是刘彻从自己私库里搬来的。
  她自然知道黄河在刘彻治下,必有一次改道,处心积虑地想要阻止这一次惊天灾祸。
  她把所有的财帛全都用去了治理黄河。
  文锦票号但凡有收入,全部都送去了濮阳。
  她还说动了刘彻,动用了国库。
  她力压王太后跟田蚡,将他们在濮阳的封地都用来了疏导黄河,所以她千方百计地把这件最重要的事放在最让人轻忽的地方,力求一定要办成。
  因为王太后跟田蚡的封地在黄河北岸,地势较低,是最适合做疏导黄河的地方。
  她亲自请来了被刘彻闲置,赋闲在家,后来会出任汉室丞相的公孙弘去治理黄河,第一次向刘彻开口,为公孙弘求来了濮阳太守的官位,就是因为公孙弘乃是一个真正心怀百姓,布衾疏食,用俭饬身的股肱之臣。
  她坦承了自己文锦居士的身份,预言黄河必有一场决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黄河沿岸十六郡百姓的性命,才劝得公孙弘提前去治理黄河。
  她现在收到了公孙弘亲手写来的帛书,黄河还是在濮阳决口了!
  虽然没有历史上水淹十六郡,却仍然有十郡百姓受灾。
  她已经竭尽了全力,让刘彻也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现在有三万庶卒就在濮阳治水。
  他们还是没能斗得过天。
  黄河积弊太久,是一条从华夏源头就开始孕育华夏,又恨不得将自己养大的孩子亲手毁了的河流。
  她几乎不敢想象,黄河改道后,现在黄河沿岸究竟是怎样的惨状。
  公孙弘在帛书里几乎是声泪俱下,恳求她一定要尽快筹措粮草药材,饮食衣物,还有尽可能多的人手,马上派往濮阳。
  濮阳现在已经是人间地狱。
  所见皆是汪洋一般的洪水,洪水上漂浮着数不清的浮尸,孩童哭泣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些随着洪水漂浮的浮尸,一定会给黄河沿岸带来可怕的瘟疫。
  尽管他们已经做了准备,但是根本无法应对得了这样滔天的灾祸。
  濮阳一地黄河河道太长了,更何况不是公孙弘治下的黄河其他地方,在汹涌的黄河水下,本就疏于修筑的堤坝根本是形同虚设。
  官员们贪墨的河道修筑钱,现在就是他们的买命钱。
  滚滚黄河水,带走的是他们所有人的性命,没有一丝贵贱的差别。
  苏碧曦脸色青白地几乎就要倒下,旁边的桑弘羊看着她都胆战心惊,连忙示意服侍的阿青跟齐妪去扶着翁主。
  苏碧曦挥手,立即便示意桑弘羊跟着她,疾步往花厅走去,“拿我的帖子,去找馆陶大公主,魏其侯,汲黯大人,平曲侯,平阳长公主,隆虑长公主府上。黄河决口,翁主府愿捐出黄金二十万两。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
  这些都是窦氏族人,或者跟刘彻关系亲近的宗室朝臣,在她已经拿出这么多黄金的情况下,一定要做出表率。
  皇室宗亲领头捐赠,长安城里的百官富商,根本不敢不跟着筹款捐衣。
  国难当头,凡是不担忧汉室江山的人,就会在刘彻那里记下一笔。
  桑弘羊听了苏碧曦的话,大惊失色,“翁主,现下府里别说二十万两黄金,连十万两也没有啊。”
  苏碧曦转过头来,碧波春水般的双瞳里闪着灼目的光华,眉眼间带着雷霆万钧般的决然,“文锦票号将要举行一场善款拍卖,翁主府里所有的夜明珠,南珠首饰,稀奇玩物,贵重皮毛,尽数收拾出来。”
  “可是,这些都是陛下……..”桑弘羊迟疑道。
  这都是刘彻赠予她的,所以现在都用于百姓。
  苏碧曦脸上浮现一层深厚的忧色,“只希望陛下不要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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