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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王太后放权之后, 汉宫的宫权事实上一直掌握在刘彻的心腹手里。只是陈阿娇作为皇后, 自来就管着一些宫里的事情。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典礼,祭祀之类并不触及核心的边角, 刘彻便没有多言。
  过年乃是一年之中最大的日子, 朝廷百官,皇亲国戚,宗室命妇都是需要进宫来朝贺献礼的。皇帝皇后也有一些祭祀仪式需要主持,陈阿娇把刘彻请来也是往年都有的事情。
  商议完了正事, 陈阿娇随口提了一些趣事,随即便安排了这一出戏。
  凤兮凤兮归故乡, 遨游四海求其凰。
  当年卓文君便是听了司马相如弹了这首曲子,便中夜相从, 私奔而出。
  这首《凤求凰》, 实在是他们的定情之曲了。
  这首曲子早已传扬开来,刘彻也早就听过。
  没有一个郎君, 可以对自己心慕之人曾嫁过的丈夫无动于衷。
  刘彻就更是了。
  只是君儿与司马相如早已和离,还是司马相如不义在先,君儿又对自己一片真心,为自己思虑良多。
  且不知为何, 他已有皇后妃嫔,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君儿。
  在跟君儿两情相悦之后,他便不再亲近后宫, 几乎日日都到离皇城边上的翁主府, 与君儿是寻常夫妻一般。
  刘氏经营汉宫几十载, 不知挖了多少的密道,却不想被他用在了这里。
  太皇太后薨逝后不久,他便下令各地举孝廉。郡国百姓多者则举多人,少则举少人。凡是没有推举的郡县,其君侯皆要降爵议罪。
  郡国推举之人到长安后,朝廷组织三次以上的策论,由他亲自任命的主考官前往主持。通过策论之人,最后在承明殿,百官在侧,由他亲自主持考察,而后任官。
  通过考核者多少,纳入当地官员政绩,作为一项重要的考功。
  察举这事开办以来,事务繁多,加上年节到来,朝廷正是忙的时候,他已经有三日都歇在宣室殿,未曾去翁主府了。
  不想今日来跟陈阿娇商量年节的事情,竟又听见这个。
  区区一首曲子,分量定然是不够的,陈阿娇定然是还有后手,刘彻嘴角牵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问道:“听着倒是有趣,皇后是从哪里听来的民谣?”
  陈阿娇对于刘彻神色的观察已经太久了,几乎是刘彻一个极其细微的表情,她就能够猜出他此刻的心绪,笑着回道:“在长安城中传扬甚广,是侍女出宫听了那么一耳朵,便回来跟我说了。据说是一对有情人的定情之曲,可谓是一件雅事了。”
  只不过这个有情人,是刘彻现下的心头好和她和离的郎主。
  陈阿娇自太皇太后让馆陶大长公主认了卓文君为义女后,便明白窦氏已经不再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阿母虽然说得好听,是给自己添一份助力,为窦氏生一个皇子。
  可是自己生的,和别人生的,能够一样吗?
  自己跟阿彻成婚多年,从未有过子嗣,想必陈氏和窦氏已经是要放弃自己了。
  但是卓文君那个贱婢不过是商女出身,又曾经守寡,还与人私奔,再嫁之身,竟然勾得阿彻对她俯首帖耳,连卫子夫都放下了。
  她这辈子已然是折在了刘彻身上,根本没有念想了,却绝不肯让卓文君踩在她身上,得了刘彻宠爱。
  她是当朝大长公主嫡女,出身尊贵,而后更是汉室皇后,容貌姣好,才情俱佳,跟刘彻更是自小一起长大,少年夫妻,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卓文君呢?
  这个女郎就算再有手段,让阿彻连汉宫美人都没有兴致了,但是满身都是错处,随便抓一个便能够在阿彻心里插上一根刺。
  刘彻在宫婢的服侍下净了手,端起桌上已经倒好的茶,喝了一口便眉头微皱,放下茶盏。
  他素日所用的茶盏及茶叶都是由君儿一手操办,连煮茶的宫婢都是君儿调-教出来的。
  陈阿娇虽然也随着他喝茶,但是他的口味已经被君儿养叼了,连茶盏也随了君儿,喜欢天青色及绿色的瓷器。现下陈阿娇拿的是陶制的杯盏,他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只是民谣罢了,没甚特别的。”
  陈阿娇接过使女端来的点心,亲手放到刘彻面前的案几上,“我也是听阿母说,文锦翁主去他人家做客,曾经弹过这首曲子,可真是情真意切,曲动人心啊,众人都赞个不停。我宫里没有擅弹琴之人,便只有偷个懒,给陛下说说罢了。”
  黄明奇在一旁听着皇后说的话,再看着刘彻眼中的寒意,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恨不得立时就晕死过去。
  陛下私下里都让他们称呼文锦翁主为女君,近乎日日都去翁主府,对翁主打叠起千倍心思,没有一件事不依着翁主的。即便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郎主了。
  文锦翁主不喜汉宫,陛下就去翁主府陪着。
  宣室殿的每一个宫人都是他选了又选的,只是有一次翁主来时,一个小黄门见陛下有客,便让翁主在殿外候着,吹了一会儿子冷风。陛下当时没说什么,翁主走后立时便发作了那个小黄门。
  现下都没有这个人了。
  这哪里只是宠啊,分明是把翁主当成稀世珍宝,真得上了心了。
  现下皇后把翁主之前与司马相如的事情拿出来说,尽管是挑拨了陛下跟翁主,但于本就不受宠的皇后来说,也没有什么益处啊。
  而且皇后手段向来直接,这番拐弯抹角的行事,不像是皇后的手笔啊。
  被陈阿娇恨得咬牙切齿的苏碧曦倒是也在喝茶。
  她坐在插着红色跟白色梅花,摆着大幅满绣牡丹花开的屏风的花厅里,穿着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月白蝶纹束衣,刻丝素雪披帛,头上插着镂空兰花珠钗,正在跟卓文华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嫂子说话。
  苏碧曦早在翁主府收拾好之后,便从卓府搬了过去。卓文华的妻子杨氏是在他们来长安不久后才到的,跟苏碧曦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
  杨氏是蜀中女郎,也是商女出身,持家理事都是井井有条。她知道自己郎主跟君姑都看重自己的妹妹,便也一直善待着苏碧曦。杨氏膝下已经有一子一女,立身稳得很,又是个不糊涂的。即便是搬到翁主府后,苏碧曦也乐得跟她往来。
  杨氏今日来,是跟苏碧曦商量年节的事,以及送来节礼并从蜀中卓府寄来的信。
  卓文君的母亲卓夫人一向牵挂自己的女儿,信件礼物不断。
  只不过卓夫人此番寄来的信,以及卓王孙写给苏碧曦的信,都提及了想给苏碧曦再找一门人家的事,人选还是杨氏的兄长。
  这位杨郎君原配去年已经过世,还未曾留下一儿半女。杨郎君年岁尚轻,杨家自然要给他续取。
  杨氏听闻了此事,便跟卓夫人提起了杨郎君,言道兄长精明能干,又会疼人,只是原配身子不好,才早早去了。苏碧曦既然已经跟司马相如和离,只是一个女郎,单独住在一个翁主府,到底不是个事儿。自己兄长又是亲戚,两家知根底的,人才又出众,又没有原配留下的子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门好亲事。
  卓夫人自是见过这位杨郎君的,也的确觉得这是一个好人选。女儿嫁了两次,皆不如意,能够再找到这么一个归宿,她才能真得放下心。难得的是,卓王孙竟也赞同。
  尽管自己是汉室敕封的翁主,但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商女出身,更是再嫁过的女郎,能够再有一门还算般配的婚事,卓夫人卓王孙就已经很满意了。
  一个女郎单独住在翁主府,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尽管他们不知道苏碧曦如何让朝廷封了翁主,但是为人父母者,则为子女计长远,自是希望自己多灾多难的女儿能够成家,安安心心过日子。
  长安虽好,他们到底底子薄,根本无法跟那些世家大族相提并论,还不如找一门知根知底的人家,好好过日子。
  苏碧曦看着杨氏,此时就很是有些意味深长了。
  她自是记得杨氏的这位兄长,人才相貌俱是不错,可有一个就是极为孝顺,从不违逆父母一分。
  杨郎君的原配如何没的,苏碧曦是不知道。但是这么一个事事听父母的郎君,可不是一般女郎能够消受得起的。
  更何况,她现在手中的商路产业是跟卓氏分开,由桑弘羊统管,最后她来操持。有汉室权柄最大的天子撑腰,她手上已经岂止是有一座用之不竭的金山。
  娶了她,便是等于娶了这座金山。
  卓氏虽然是皇商,占据着蜀地的贡上,跟她所掌握的财帛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可没漏看,每次杨氏到翁主府时,看着这比卓府大了十倍不止的府邸,四处摆着的珍贵玩器,晚间还用夜明珠照明时,眼中闪过的光。
  财帛动人心。
  如果自己嫁给了杨氏的兄长,这一切便尽是杨家的了。
  杨郎君去年年初便丧了妻室,两年的功夫未曾想到来相看苏碧曦。等到苏碧曦被封了翁主后,杨氏便寻来了。
  再想想之前杨氏似是不经意间提到的,希望苏碧曦能够帮杨家也拿一个皇商的名头,提携一下亲戚。
  有什么,比直接娶了她这个文锦翁主,更能提携亲戚的办法呢?
  苏碧曦现在坐拥着万贯家财,一旦再嫁给他人,便跟卓氏跟杨氏没了半分干系。如果嫁的是杨郎君,那杨家能亏待了自己的女儿杨氏吗?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苏碧曦之前曾经跟司马相如私奔过,如今又是朝廷敕封的翁主,他们再想求娶,便也只能通过她的父母来图谋。
  只不过既然卓氏夫妇都赞同了,身为女儿的苏碧曦,自然也是要顾及父母的一片心意,这中间还夹着自幼疼爱她的长兄卓文华。
  苏碧曦看着杨氏虽然殷勤,但眼角眉梢志在必得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