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酒_分卷阅读_27
  “什么日子啊?”陈旭抬起头问,被小叔以眼神止住,小叔低声对二叔说了什么,继而不满地看着连诀,“连诀,你可别忘了这么多年……”
  “忘了什么?这么多年陈家是怎么养育我的?”连诀几乎对这套一成不变的道德绑架麻木了,他笑肉不笑地看了陈褚连一眼,“陈家当年大费心力把我带回来,又好心捡了个字给我,这恩情我当然不会忘。”
  沈庭未吃惊地看向连诀,心里当即生出一股无意窥探到别人隐私的别扭感,以及一种非常诡异的,越是不想探究越是不由自主顺着秘密继续揣测的心理。
  二叔指着连诀的手颤了颤:“当初,当初怎么就选中了你这个白眼狼!”
  “我看二叔是年纪大了,记不清事了。”连诀神色不变,提醒道,“我可不是陈家选来的,是考进来的。”
  沈庭未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但连诀这话显然意有所指,众人面面相觑后噤了声。
  陈褚连的脸色实在难看,抿紧了嘴唇。
  “不过我在陈家这么多年,功劳不敢要,苦劳没少出吧。”连诀缓慢地敛住了笑意,语气变得有些冷,“也该还清早几年的养育之恩了。”
  拐杖在地面上用力敲动了两声。
  陈褚连鬓边鼓起细而明显的青筋,他微眯起眼,目光射向连诀,声音冷得异常:“果然是条养不熟的狗。”
  这话说得未免太难听,连沈庭未都感觉不适,转过头看连诀,却发现连诀的表情与动作没有丝毫变化,仍是轻松的姿态。
  连诀勾着沈庭未的腰,很轻地笑了一声。
  “您早该知道的。”连诀说。
  话音落地,二楼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在沈庭未耳侧发出一声闷响,接着在地面上滚动了几圈,撞到桌脚才停了。
  他下意识垂下目光去看,是只木雕的龙头。
  龙头从颈处断裂开,红木的碎屑落在地上,沈庭未辨认了一会儿,猜测是陈褚连那根拐杖上的。
  余光里连诀的衣袖不易察觉地轻动了一下,像是想抬手,但不知为什么忍住了,把手收了回去。
  沈庭未这才注意到连诀一侧的颧骨微微泛红,细看好像有擦破皮的痕迹。
  连诀似乎不是太能忍耐疼痛的人,眉头皱了起来,只是幅度小得微不可见。
  陈褚连很大声地说:“带着你的人,滚!”
  “这……连先生,请吧。”引他们进门的管家对他们说。
  来时是光鲜亮丽的座上客,走时却是灰头土脸的落水狗,说请,都不如用轰得合适。
  林琛还在车里等着,像是早就知道结果,在他们出来后动作迅速地为他们拉开车门。
  车驶出陈家大院,在空荡的郊区马路上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林琛开口:“连总,去哪儿?”
  连诀挺直的脊背稍有松懈,靠进椅背里:“南边。”
  可能是沈庭未盯着连诀的时间有点长了,连诀皱着眉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很没耐心地问他:“看什么?”
  沈庭未看着他颧骨处已经肿起来的伤口,想给他指,刚抬起手,又改为指指自己的脸:“这里破了。”
  连诀蹙着眉头说“嗯”。
  过了一会儿,问:“还看什么?”
  沈庭未摇摇头,说没什么。
  连诀很烦他有话说一半的毛病,于是仍看着他。
  沈庭未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尴尬地说:“真的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看起来好像有点……”
  沈庭未想说落寞,又觉得不合适,只好闭了嘴。
  连诀可能猜测到他了他的后文,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将视线放到窗外。
  沈庭未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呃,没事。”
  车停在南郊别墅门口,林琛说:“到了。”
  院子里没开灯,车里也只开了一盏前排的灯。
  沈庭未没急着下车,他看着半张脸陷在暗处的连诀。
  连诀是被领养的,从刚才的情况里来看,他在陈家过得也许没有那么好。于是让因为来到这个世界而同样失去父母的沈庭未无端生出一种同命相连的滋味。
  他怀疑自己可能是正处于孕期,有点莫名其妙地母爱泛滥了,以至于觉得连诀今天可能会需要人照顾。
  他犹豫地叫了一声:“连先生?”
  连诀看过来,目光很淡,像是还在责备他刚才的多管闲事。
  沈庭未看着他的脸,鼓起勇气问:“要不要进去处理一下伤口啊,得消下毒什么的。”
  车就停在院子里,林琛和司机留在车里等着。
  沈庭未从房间里找出药箱,用脱脂棉蘸取生理盐水替连诀清理伤口。
  连诀坐在沙发上,沈庭未则坐在他身旁,因为连诀不配合转身而逼不得已凑得很近。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连诀的脸:“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连诀能清晰地看到他因注视而略垂下来的,细而长的睫毛,以及他极其漂亮的唇形,与牙齿在下唇瓣上微咬出的白痕。
  连诀回想到之前沈庭未坐在床上神情专注地看电影,也是习惯性咬着下唇。连专注的状态都像是要勾引什么人。
  清洗完了伤口,沈庭未取了支棉签,替连诀上药。
  其实连诀脸上的擦伤并不明显,主要是砸伤,导致红肿的范围不小。
  沈庭未只好手上的动作更轻。
  但棉签太小,触碰伤口的力道很难保持一致,以至于偶尔会戳痛连诀。或许是碍于面子,连诀没有制止,只是眉头皱得更深。
  沈庭未由于离得太近,所以听清了他浅浅的一声抽气,有点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弄疼你了。”
  他说话时的呼吸细细地喷在连诀的脸色,上了药的伤口被吹得一凉,让连诀不自觉地又皱了眉。
  正要说没事,沈庭未的脸忽然凑得更近,那双漂亮的唇覆过来时,连诀本该躲开的动作有一秒不自然的停顿。
  接着,他感受到细而热的气流扑过来。
  沈庭未对着他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弥补刚才的过失似的,愧疚地问:“有没有好一点?”
  沈庭未过度白皙的下巴与脖子让连诀很难把注意力移到别处,他半晌没回答,在沈庭未正要继续吹时,抬手握住了他过于纤细的手腕。
  对上连诀晦暗不明的神色,沈庭未愣了愣,察觉到自己失礼,连忙说了句:“抱歉。”
  正想起身,连诀松开了他,说:“好了。”
  沈庭未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将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拉开,他指了指连诀的脸,找补般的说:“伤口好一点的话可以再擦点药。”想了想,又安慰道,“伤口很浅,应该不会留疤。”
  “嗯。”连诀起身,破天荒地对他说了一句类似道别的话,“我回去了。”
  沈庭未有些不自然地退开,把沙发与茶几之间的位置让出来:“好……注意安全。”
  第31章
  这天晚上,连诀睡得不是很好,梦里似乎回到了那个夏天。
  连诀刚结束一场莫名其妙的面试,从那栋冰冷而漂亮的大楼里走出来后,和几个共同参加面试的男孩一起坐上了回程的大巴。
  福利院的孩子很少能有机会来到这样气派的地方,更别说刚才面试时那阵只在电视里才看过的夸张排场,几个人从上了车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连诀有些晕车,本来找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又觉得聒噪,起身走到车厢角落。
  大巴走的是乡道,很慢,等他回到文阳市儿童福利中心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文阳本就是个多雨的城市,如今又正值夏季,几乎不见晴天。
  从大巴上下来,一脚就踩进了泥洼里,他看着脚上那双刷得泛白的运动鞋,皱了皱眉头。
  那时的他还不叫连诀,或者说还不配叫“连”诀。
  据院长所说,他被丢在福利院门口时还没两岁,话都说不清楚,更别说自己的名字,更别说姓氏,院里人都叫他“小诀”。
  他今年已经十五了,年纪在福利院已经算很大的了,个子也高,捐助者送来的衣物多数是给一些更小的孩子的,所以分到他手里合尺码的衣物并不多,更没有挑剔的余地。
  这双鞋是去年春天志愿者送来的,鞋头有一点挤脚,但已经是最接近他能穿的尺码了。
  回到宿舍把随身衣物放下,有人过来叫他,说是院长找。
  “小诀。”院长把从食堂端来的饭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招呼他坐下,“刚回来吧,先吃点饭。”
  连诀坐了一天一宿的车,其实不太有胃口,但还是道了声谢谢,坐下来拿起筷子。
  院长先是问“那边怎么样”,又问他“都见到了什么人”,连诀摇摇头,说不清楚。
  院长又问:“那他们对你感觉怎么样?”
  连诀回想了一下面试时对面一排大人的表情,推断道:“应该是满意的。”
  院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后来院长还拉着他絮叨了很多,大概是他刚来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一转眼就这么高了,以及他明明聪明健康,怎么这么多年被屡屡退养。
  连诀一声不吭,吃完了饭,跟院长道了别,拿着空掉的餐盘走了。
  比起听院长说这些,他现在更想回去睡个好觉。
  他太累了,又在十分不舒服的情况下吃了一份有些冷掉的饭,现在很想吐。
  连诀被特许可以不用参加下午福利院的日常活动,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头晕目眩。
  他回想到刚才院长问他面试的情况,又想到那些似乎对他很满意的人,然后胃里难以忍受地紧缩,他趴在床沿开始吐。
  连诀在院长的要求下为这场面试做了很多准备,临行前院长反复强调:“这是只有最优秀的孩子才能得到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院长这话没有在夸大,连诀在一个月前就知道自己在过完年那场全国范围的考试中拿到了很好的名次,然后被带去做了一遍细致入微的体检,比他之前被领养人带去医院所做的体检还要全面。后来接到通知要去沂市参加面试,他恍惚地想,为什么?没有人向他解释。
  直到面试结束后的一周,有一台一看就非常贵的汽车开进福利院,他才明白,原来那只不过是一场比起别人而更为特殊的领养方式。
  连诀被要求什么都别带,只身坐上那台车,隔着车窗平静地跟院长与护工说了再见。
  来接他的人很奇怪地问:“不和他们多说一会儿话吗?”
  连诀说:“不用。”
  那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催促司机尽快出发。
  再次去往沂市的用时比他之前坐大巴要短得多,可能是因为轿车的速度快,也可能是因为这次走了高速。